武汉刑事律师

我为黑老大辩护(一)

这两年办理了不少涉黑案件，每一个案件都是一次挑战，每一个案件都能得到成长，与大家分享。

一年前，5月21日晚10点多钟，为期两天的庭审终于宣告结束。我跟同事拖着装满两大行李箱的157本案卷，走出鄂州市中级法院。满院子的警车已经处于待命状态，警笛声响彻鄂州市区的夜空，特警，检察院，法院，各路人马整装待发，很快长长的案件一队警车载着38人渐行渐远。短短的几分钟后，周围已经空空荡荡，远处的警笛声也若有若无，夜晚格外的安静。我有点迷茫，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幻境。我俩默默的互给对方点了根烟，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，才感觉饿的不行，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身体才开始觉得累。

两天以来，我经历了一场可以充分感受法庭庄严的庭审，公安部挂牌督办的涉黑团伙成员和案件数量、规模是全省最大的涉黑案之一：周某团伙涉黑案。每天特警开道，检察院，法院，特警，公安，各个部门的车鱼贯而入，场面壮观。饶是我这种经历了数百次刑事案件庭审的律师，见到这种庭审架势，也颇为震惊。庭审现场，公诉人准备了长达80页的起诉书，随案移送案卷157卷，光盘460张，审查报告30余万字，并制作了详细的表格数据和示证图片。

我俩抽完烟，打开手机，不禁感慨媒体人士的工作效率，新闻铺天盖地，各色标题齐飞:

震动全城!鄂州黑老大杂毛及其团伙成员38人受审

鄂州中院公开审理周某等38人涉黑案

公安部挂牌督办周某团伙涉黑案开庭，庭审首日“黑老大”彻夜难眠写诗2首

庭审结束,“黑老大”写诗反省

鄂州黑老大“杂毛”团伙受审：泪与诗抵消不了从前的罪恶

……

这跟我们以往办理的敏感案件的时候，各单位谨慎发布新闻的风格大相径庭，针对这一扫黑大案，相关部门不再是迟迟不发文，而是在审判当天就发布了相关文告，通过媒体广为传播，引发舆论高度关注，成为近几天街谈巷议的焦点。审判两天，官方发布了两篇图文并茂的详细报道，甚至其中图片被处理为黑白的似画非画的效果，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。

在新闻媒体的描述中，“杂毛”周某是一个符合港片中塑造的黑社会老大形象的人，甚至有这样一段话：周某这个名字在以前并不出名，但他的绰号“杂毛”却如雷贯耳，在鄂州市区，即使是不谙世事的孩童，一旦在哭闹时听说“杂毛”其名，都可以迅速停止啼哭，其影响力可见一斑。我跟同事办理此案的过程中，也曾经感受到过“杂毛”的影响力。有一次去鄂州，跟同事在一家饭店吃饭。隔壁桌子一帮人吆五喝六喝酒，言谈举止，一看就知道混社会的。我跟同事边吃边聊，由于太投入，到最后我们意识到时间的时候，店里只剩我们俩桌。邻桌喝到兴头上，竟然主动过来给我们敬酒，要跟我俩做个朋友。谈话间，我顺口问了下他们认识周某么，他们一脸茫然。我换了个问法：“那你认识杂毛么?”“我们可没机会认识，听过他的很多传说!”几个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。当我们表明自己身份，说明我们正是为此案件而来的时候。他们一个个的挨着跟我们敬酒，让我们给大哥带好。

我第一次会见周某的时候，他刚从外省看守所押解回鄂州。跟我见过的其他嫌疑人没什么差别。怎么也无法与开豪车、身价数千万、控制众多马仔的“黑社会老大”联系起来。除了外貌上的身着黄马甲，戴着戒具外，也毫无黑老大的气场。只是一个充满对自己案件前途未卜的恐慌的当事人。此时的他，已经多年没有打打杀杀了，而是专心在武汉经商多年。没成想，一篇《鄂州黑道风云二十年》的文章横空出世，将其重新塑造为横向鄂州的黑老大，让其身陷囹圄，不得不慢慢事无巨细的回忆自己当年的那些事，那些人。

两者之间的强烈对比冲突，让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周某这个人。可能我从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他，他就已经不再是“杂毛”，而单单只是作为商人的周某。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正经商人。就我跟他的接触，他也不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，在一定程度上管理水平还挺高的，比如他对手下的要求就很有意思。他要求要求其成员不准吸毒，保证身体健康，尽管公诉人认为他这样要求是为了避免打架时冲不动、跑不快。另该另外他会组织大家吃年饭、年初一拜年、安排游玩、互相赶情搭礼等方式，加强日常联系，使大家都能有归属感。

至于打打杀杀那些事情，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，而且都不是他做的，都是他人打着他的名号做的，跟他其实没啥关系。下面很多人也跟他不认识。所以从一定程度上，“杂毛”不是他一个人，而是一个招牌，用来壮胆的招牌，用来虚张声势的旗号。所以在整个案件的办理过程中，他一直不认罪，觉得自己很冤枉。由此在庭审的时候，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：周某成为38个被告当中，唯一一个做无罪辩护的。

也正是因为我们做的是无罪辩护。在开庭前夜，省司法厅的领导郑重的找我们谈话。让我们注意辩护方式。我们沟通了自己的辩护方案之后，经向上级部门请示，同意我们进行无罪辩护。

其实不止周某自己，甚至他的家人也一直觉得他是普通商人，对他成为新闻中鄂州赫赫有名的黑老大一事，吃惊不已。这个案件，来委托我的是周某的妻子。大哥的女人还是不一般，语气中透着一股霸气。当时由于周某被抓，家中各类财产均被查封。但是在其妻子的再三请求下，我们还是以很低的费用接受了委托。出乎我们意料的是，在庭审第一天的晚上，周某的妻子来到酒店，给我们送来了一笔钱，觉得我们为这个案子做了太多工作，自己有点过意不去，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。

不过这个案件让我们充分感受了办理涉黑案件的重重压力。

第一次会见，很艰难。接受当事人委托，首先是要见到犯罪嫌疑人，但是，周某开始一直被关押在外省，时间接近一年之久。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，案件已经到了检察院阶段，他也刚从外省被押送回鄂州。

由于办理涉黑案件的许多特殊规定。涉黑案件程序会格外的复杂。当然，很多都是出于降低律师执业风险的目的。这个案件，涉及人员众多，光是协调会就开过几次。司法部分和办案机关都格外关注，特别是我们做无罪辩护，给各部分都造成了很大压力。但是压力归压力，不能因为有压力，我们就不顾当事人的意义，不去选择对当事人最佳的辩护策略。我们硬是顶着压力做了无罪辩护，各级部门也很尊重我们的辩护意见。

人总是有很多面。通过这个案件，我看到了人生的无常，见识了刑法的严厉。不管你曾经多风光，多成功，在刑法面前，都只能回归平常人。